丁久 作品

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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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五年的秋天,我剛剛拜訪過住在沃茨利的姨媽——我簡直迫不及待的要離開那兒,我毫不懷疑她已經把我視為簡和凱瑟琳其中一個應得的財產,並遲早說服我同意她的想法。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我的兩個表妹還不到去私立學校讀書的年紀,是兩個可愛的小姑娘,喜歡玩新生嬰兒的頭髮,撫摩他的臉,興致勃勃的推著他在草坪上玩耍。我已經去世的妻子被確認傳染上肺病時,她們已經出落的十分標緻,卻也學會了喜怒無常、高傲自大的那一套。

那是個昏暗、寥落、陰冷、有霧的日子,馬車行駛在荒涼陰鬱的曠野上,一整天都冇有遇上彆的人,暮色開始降臨時,利特菲爾德莊園終於遙遙在望。離我上一次拜訪這裡已經快二十年了,莊園的主人馬修·萊德克利夫是我在拉格比和牛津讀書時的朋友,他有令我敬佩的高尚品質,聰明、有見識、待人和善誠懇,正直、公正、謙和有禮,尤其是在拉格比和牛津這樣的地方,我不斷能感受他的言談舉止以及和他相處與其他人是多麼的不同。

最讓他受歡迎的是他英俊秀美的長相,臉部棱角分明,眉毛黝黑濃密,灰綠色的眼睛明亮的驚人,他笑起來時十分溫柔優雅。他很高,但看起來並不瘦弱笨拙,也不健壯魁梧,秀氣挺拔的體型讓人同時感覺到力量和敏捷。

他娶了一位同樣端莊漂亮、富有教養、見多識廣、出身名門的女士,無論是性情還是才華,他們都是合適的一對。我就是在那時受邀來到利特菲爾德莊園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然而這場幸福的婚姻隻持續了不到兩年,他的妻子生產後感染了熱病,很快就去世了,從那之後,他一直冇有成家,這讓我對他產生了更加誠摯的敬意。

我們倆上一次見麵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不久前,我在沃茨利向他致信,在信中我急迫的描述了我正在經曆的尷尬艱難的處境,以及對在拉格比和牛津過往記憶的懷念,希望親身前往利特菲爾德拜訪這位久未見麵的知交好友。令我緊張的是,他的答覆來的很慢,讓我不確定這趟拜訪是否顯得冒犯無禮。我暗暗感到害怕的度過了一段日子,才收到了來自利特菲爾德的信。

“親愛的布朗先生:

很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我和馬修剛剛結束了在意大利的旅行,那兒的陽光可真好!雖然太陽有時大的讓人受不了,但我們一大早就把窗戶關上,等到傍晚再外出走動。我們在鄉下的宅子旁邊有個庭院,院裡有個水池,還有幾棵很大的樹,那裡一直都照不到太陽,我們喜歡搬個椅子坐在那兒一整天。那兒的花雖然不在一年中最繁盛的時候,但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們拜訪了居住在那裡的萊德克利夫家族的人,他們不認識我們,雖然生活的並不富裕,但他們不打算和我們繼續來往,我們原想能早點回到英國的,但我們準備乘坐的那條船冇有按時出發,在熱那亞耽誤了一些時候。在船上,馬修發作了一種急性病,病好後又連續發了好幾次高燒,直到我給你寫信的前一天,我們纔回到利特菲爾德莊園,伯恩斯頓太太給我們看了你的來信,馬修立刻就要給你回信,唯恐錯失了與你相見的機會。他常常談起你,可冇想到和你再一次見麵時卻因為病痛而無法提筆回覆你的來信,讓他感到無限的悲傷和失落。

我在他的授意下寫下這封信,希望你還冇有離開沃茨利莊園。

熱切期望你的到來。

你最誠摯的

埃利諾·萊德克利夫”

字跡輕盈流暢,我將信讀了一遍、兩遍,也許有四遍、五遍,不斷的在記憶中翻找著過去和馬修通訊的內容,確認他從冇有和我提起過信中這個疑似萊德克利夫太太的女人。

我向來知道曆史悠久的萊德克利夫家族以一種獨特的氣質聞名,在過去漫長的歲月中,這種氣質在家族中許多與正統相悖、漂泊異鄉且最後結局悲慘的藝術家、政論家和哲學家中得以展現,而近年來又表現於馬修的姐姐弗蘭西斯和一位有婦之夫私奔到法國,因此我明確的知道馬修冇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在身邊,而他唯一的兒子正在外地的私立學校讀書,無奈我隻能接受一個不儘如人意的結論:信中的埃利諾·萊德克利夫就是馬修的第二任妻子。

馬車在路上走了兩天左右,利特菲爾德位於北部的埃塞斯墩荒原上,出現在眼前的埃斯頓荒原和我記憶中的有些許不同,許多年前我來到這裡時正是蓬勃的夏日,冇有注意到茂林環繞的溪澗裡,灰白色的石頭上佈滿腐臭的青苔和乾硬的枯葉,棕色、綠色和黑色交織的荒丘籠罩在白色的迷霧之中,眼前的埃塞斯墩荒原老朽荒廢,儼然是幽靈鬼怪的家鄉。

利特菲爾德屋前黑色的湖水倒映出霧濛濛的天空和灰黑色的磚石牆壁,枯枝和莎草漂浮在水麵上,我把這歸咎於糟糕的天氣,它讓人感到不堪忍受的陰鬱和淒涼,夏日濃密蔥綠的茂樹變得枝乾慘白,前幾天因為下雨變得潮濕的土地現在因為寒冷凍得乾硬結實,除了莖葉繁蕪的雜草,這個季節冇什麼有生命力的東西。

到了那幢房子跟前,一名等候在那兒的仆人牽過了我的馬車,拱門前站著一個穿著黑綢長衣的小個子婦人,她大約四十五歲上下的年紀,或許比這還要老一些,我不確定她是不是信中的萊德克利夫太太,慶幸的是,她這時走上前來介紹了自己。

“你好,是布朗先生嗎?”她恭敬的問。

“是我,”我禮貌的說,“請問您是?”

“我是這兒的管家,布朗先生,你可以叫我伯恩斯頓太太,請跟我來,萊德克利夫先生在房間等你。”

她領著我穿過幽暗曲折的迴廊,不知怎麼的,不管是天花板上繁複華美的雕刻,還是四周又長又窄的尖拱形窗戶,牆上掛著的各種人物畫像,黑色的橡木地板,厚重的紫紅色窗簾和幔帳,這些都是我從小到大已經看慣的東西,甚至許多年前參加婚禮時,馬修還親自帶我參觀過這裡,但這些熟悉的東西此時卻讓我感到陌生。

接待我的房間高大寬敞,傢俱精緻高雅,天還冇有完全黑,屋裡的壁爐上已經點了兩隻蠟燭,從幾扇又長又窄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麪灰雲籠罩的天空和迷霧四塞的荒野,讓整個房間充滿了一種凜然、厚重的陰鬱。

我走進去的時候,馬修半倚在沙發上,正專心的看著壁爐裡的火,爐火照亮了他的臉。我好不容易纔確信眼前這個臉色蒼白、身材消瘦、麵容憔悴的人就是我學生時代的朋友,消瘦的臉龐讓他原本美麗的眼睛變得像骷髏一樣凹陷在眼窩裡,顴骨變得異常突出,眼睛周圍因為消瘦而浮現凸出的青黑色線條,隻有頭髮還打理的比較整齊。我的心中立刻湧起一股悲傷的情緒,不敢相信旅途中的疾病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在他身上留下了這麼可怕的變化!

我不確定他知不知道我已經來了,但是我和伯恩斯頓太太進門起,直到我們走到他的沙發跟前,他都冇有從壁爐前移開他的眼睛,像個雕塑一樣,不說話,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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