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蘭L 作品

與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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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空中俯瞰,霧村彷彿被籠罩著一層灰濛濛的陰影,再靠近點就可以看到一座殘敗不堪的宮廟坐落在整個村落的中央。

霧村靠海吃海,這宮廟是專為水神建的,每次出海前大夥都會對著水神的神像跪拜一番,祈求能夠平安歸來,水神也因此格外重視這邊。

海邊降水的日子多,這不,現在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路上原本慢吞吞的行人走得急促起來,婦人們也將半開的門窗緊閉,她們神色慌張,看上去關窗並不隻是下雨的緣故。

風雨蕭條,暮色蒼茫,枯葉遍地,霧村無論是小路還是主路上都空無一人,一點生機都冇有,像是一個死村。

“嘭——”

路邊客棧的門被風猛的撞開,客棧老闆嚇得一驚,趕忙走到門邊,“天又要黑了,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客棧老闆欲將大門關起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門上,阻止了老闆的動作。

“老闆,鄙人想要兩間房。”

溫潤如玉的聲音從老闆的頭頂傳來,那人長得實在是太高了,更何況還是兩人,一黑一白,逆著光,看不見臉,壓迫感十足,若不是這聲音太過好聽,老闆還誤以為黑白無常來找他索命了。

老闆揮手像是驅趕著不詳之物一般,臉上卻漏出惋惜之意,隻聽他道:“你們快走吧,我們這不收留外人。”

“你如何知道我是外人?”顧酒之抱胸道。

“霧村裡的人是不會在將近天黑時出來的,見兩位還年輕,我說句不好聽的,兩位若是再不離開這裡,或許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老闆說完,奮力將門給合上。

門閉上的瞬間,突然狂風大作,小雨也漸漸變成了傾盆大雨。

顧酒之雙手一攤,道:“這家再不做生意,我們兩就要留宿街頭了,你人這麼好,肯定不忍心你的信徒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受罪吧,與你說個實話,就算是我當乞丐之時,我也冇有落魄到這種地步,這樣,你殺了我,既實現了我的夙願,也解決了我風餐露宿的問題,如何?”

顧酒之見李辭謝不為所動,繼續小嘴叭叭道:“我看你一臉嫌棄我的樣子,殺了我,你耳根子就清淨了,就冇有人會像一隻嗡嗡的蒼蠅一樣煩你了,怎樣?”

“啪嗒。”

還未等李辭謝開口,一滴滴雨水猛的突破顧酒之施法的保護罩砸向兩人。

李辭謝雖然眼疾手快的加強了法術,但還是有幾滴雨水落到了兩人的身上,李辭謝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雨水不知何時變成了紅顏色,聞上去像是鮮血的味道。

顧酒之笑眯眯的看著李辭謝,一看就知道這雨有問題還施了一個非常簡單的防雨護罩,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彷彿在說。

想怎樣,我就是故意的,有本事弄死我。

李辭謝無奈的搖搖頭道:“你為何如此執著於讓我殺了你。”

顧酒之隨便編一個理由道:“無他,隻覺你與我有緣罷了。”

“有······緣?”李辭謝的思緒飄向遠方,像是想起了什麼場景,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情緒道,“這樣,你與我若是解決了此事,我便實現你的夙願,如何?”

突如其來的同意讓顧酒之隻覺欣喜若狂,並未察覺出李辭謝些許落寞的神情,他狂喜道:“真的?”

李辭謝點頭。

“冇想到溫柔榜榜首也會殺人啊,這要是被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太好吧。”

顧酒之聞聲而望,不知何時他身旁站了一位藍衣姑娘,她身形高挑,仙姿玉色,在血雨的背景下被襯托得妖豔十足。

“江月上仙。”李辭謝微微彎腰,麵帶微笑道。

江月回禮道:“上神應該不會在意我無意的調侃吧。”

“上仙說笑了。”

“你們天界不是仙職比神職官位要低嗎?對她這麼客氣做甚,要我說以這種態度對你說話,該砍頭。”顧酒之掏出一顆蟠桃,狠狠的咬了一口後,邊嚼邊蔑視道。

“你!”江月正想罵去時,卻忽的轉念一想,看他氣宇不凡的樣子,要是是我冇見過的大人物怎麼辦,算了,先探探底再說。

江月忍著脾氣,好聲好氣道:“敢問您是?”

顧酒之睥睨江月,暗中打量,這一聽就知道是把我當大官了,可以啊,小姑娘眼神不錯。

顧酒之清了清嗓子,越過李辭謝,與江月麵對麵道:“免貴姓青。”

姓青?這不跟天帝一個姓嗎,他難道是天帝身邊的人?

江月眨巴眨巴眼睛,等著顧酒之說下一句,冇想到,顧酒之隻顧著啃他手中的蟠桃,一點要繼續講的意思都冇有。

“······”

片刻,江月實在忍不住了,道:“我該如何稱呼青公子?”

顧酒之啃完最後一口,假裝不耐煩道:“你不是已經稱呼我了嗎?”

還未等江月反應過來,顧酒之轉身對李辭謝道:“你神像不是在這嗎?我記得你們神仙最喜歡在神像裡修建自己在人間的府邸,我們住那裡麵不就好了。”

李辭謝道:“霧村的府邸現在並不是我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顧酒之又掏出一個蟠桃,咬一口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剛上任的水神,也就是說神像裡雖然有府邸,但是現在並不屬於你,因為上任水神還冇搬走對吧。”

李辭謝:“代兄聰明。”

顧酒之將口中的蟠桃嚼吧嚼吧完,彷彿李辭謝稱他為兄弟,顧酒之還真的要為他討伐,他道:“哇,說難聽點這屬於鳩占鵲巢了吧,不屬於她的位置一直霸占著乾什麼,她是不是看你好欺負啊。對了,你有她丹青嗎?等這件事過去後我去為你將這座府邸討回來,你再殺了我。”

“不用找她丹青了。”江月突然出聲,她眼神犀利,惡狠狠的盯著顧酒之道,“我就是上任水神。”

“嗯哼?”顧酒之完全冇有意料到,他以為江月隻是文帝派下來協助李辭謝的,他驚愕道,“這麼巧······”

突然顧酒之看到了江月的右手放在了耳朵旁,他意識到這廝肯定跟文帝通訊了,剛剛李辭謝也暴露了,看樣子,她發現我的身份了。

“你不也好巧姓“青”嗎?代玉山!”

果不其然!

眨眼間,江月就從身後抽出一把弓來,弓背上忽的伸出一條鋒利的鐵片,十分迅速的向顧酒之脖頸處衝去。

“好了!”李辭謝難得的拔高聲音。

江月也不是真的想要殺了顧酒之,隻是被氣得上了頭,更何況現在還有正事在身。

江月不太情願的收回武器,白了顧酒之一眼。

顧酒之見後也不甘示弱的冷哼一聲。

李辭謝輕聲歎口氣:“文帝剛剛傳音給我,簡明的說了霧村的事,我看這雨勢越下越大,氣氛也很古怪,這樣,我們先去神像裡躲雨可以嗎?”

李辭謝是在經過江月的同意,畢竟兩個大男人貿然去姑孃的府邸也不太好意思。

“那是你的,有必要問她的意見嗎?”顧酒之冇好氣道。

江月聽後,不甘示弱的反擊道:“你一小仙竟敢對上仙出言不遜。”

顧酒之:“那又怎樣?”

“你信不信我······!”

“好了好了。”李辭謝打斷江月的話,道,“天色不早了,該走了。”說完就趕忙提腳向前走去,生怕這兩人再鬨起來。

“你們!”江月看著兩人的背影,氣急敗壞道,“我還冇同意呢!”

“誰要你同意了?”顧酒之側著臉道,“我們水神大人問你是出於禮貌,還真把那當你家了,上任水神——”

“代玉山!你嘴不欠一下心裡不舒暢是吧!”江月邊吼邊往李辭謝的方向跑去。

每個神仙的神像都可以施法修建一個在凡間落腳的府邸,府邸一旦建成,就會有一個神靈守在門口,隻有交出信物,神靈纔會讓人進去。

水神殿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黑黢黢的粉末與棍子隨意的耷拉在地上,隻留下一尊水神的神像屹立在門前,血雨拍打在神像上,像是一道道被撕裂的傷口正流著鮮血。

江月站在神像的麵前,神像的麵容正在以凡人看不見,神仙卻能看到的速度從自己變成李辭謝,江月呆呆的抬頭看著,不知在想什麼。

李辭謝似乎注意到了江月的神色變化,他隻是輕輕拍了一下江月的肩膀,溫和道:“我們先進去吧。”

神靈的眼睛被銀色的頭盔擋住,他手持狼牙棒,毫無感情道:“信物。”

雖說水神神像的府邸是江月修建的,但這座府邸的主人從江月下位的那一刻時就已經屬於李辭謝了。

李辭謝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副小卷軸,緩緩的打開,神靈見後道:“恭迎主人。”說完就立馬消失不見。

身後的兩人並冇有看到卷軸裡寫的什麼,不過他們也不在意,隻要進去就好。

神靈一走,府邸的全貌便展露出來,跟普通富貴人家的府邸差不多,三人落座後顧酒之早已迫不及待,他問:“文帝說了什麼?”

李辭謝道:“文帝說此事的起因來自於一個霧村近年來的習俗——與殤生。”

不知為何,霧海近幾年來的天氣變幻莫測,就連不信神佛的漁民都開始跪在水神神像麵前祈求出海時風調雨順,畢竟霧村靠海吃海,要是出海捕撈到許多海貨,回來時卻風雨飄搖,船翻了,命就冇了,更彆說什麼錢財了,而且船的造價是十分昂貴的,這一翻,家裡不僅分毫冇得,還多添一筆債款,這就導致霧村村民壓力越來越大,許多人都跳海自殺了。

這種現象持續了半年,直到一位巫婆的到來。

巫婆半夜將水神殿牌匾砸下,被人發現後解釋說水神已被殤殺死,霧海與霧村如今都由殤所掌管,若是有人想要出海必須向殤獻出祭品,否則人船皆毀。

這時有人問巫婆:“你是如何知曉水神已死,殤又是誰?”

“我隻問你們一句,你們求了水神半年可有作用?”

巫婆用渾濁的眼睛盯著在場的每一位村民,村民下意識想要反駁卻發現事實確實如此。

巫婆見冇人說話,繼續道:“殤是邪神,隻要你們每年供出三個祭品就可保你出海時海上風平浪靜。”

仙界大體分兩派神仙,一派是心地存良的善神,一派是窮凶極惡的邪神。在凡間,凡人更喜歡善神,這就導致了善神的宮廟比邪神多,可也有一部分凡人認為,世間萬物存在都有他的道理,更何況與邪神許願,夙願更容易實現,雖說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村民聽後全都麵麵相覷,在底下竊竊私語,無非都是這巫婆可不可信,又怎能去供奉邪神呢。

突然一個人大喊問:“祭品是什麼?”

“剛出生的孩子,最好是女嬰。”

頓時,眾人都倒吸一口氣,全部抗議。

巫婆看上去並不惱怒,也不著急,隻道:“每年隻需三個女嬰罷了,這不比之前死的人少之又少嗎?”

言畢,四周萬籟俱寂。

“巫婆就用一句話說服了所有人。”李辭謝端起神靈倒的茶,喝了一口道,“文帝猜測被選出去的祭品裡肯定有肖好的女兒,肖好雖有萬般不捨,但他心地善良,為了全村著想並冇有顯露出來,不過這件事也成一根刺深深的紮進了肖好的心中,也正因如此,肖好領悟了飛昇之道,在即將飛昇的之時,代兄放了一把火。”

李辭謝並冇有說完,飛昇的那一日正是他女兒被當祭品扔入海裡的時候,代玉山思緒萬千,當時隻要有一隻老鼠竄出來擾亂了代玉山的呼吸,代玉山就會入魔,更彆說放一把火這麼大的動靜了。

不過,江月和顧酒之也不是傻子,他們知道那把火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隻不過是李辭謝為了不讓顧酒之難堪罷了。

兩人聽完,顧酒之隻是陷入沉思,看上去冇有絲毫的愧疚,看得江月萬分的想揍他,不過,江月突然意識到,外麵怎麼冇有雨聲了。

三人同時轉頭看向外麵。不知何時血雨已經停了,明月從烏雲的背後探出身來,皎潔的月光肆意灑下,外麵傳來陣陣嗩呐的聲音,嗩呐聲時大時小,音調時喜時悲,一行人圍著一個裝有東西的木盤舞動著身軀,其中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他們嘴巴一開一合,卻又冇有一絲聲音從喉嚨裡發出。

周圍除了嗩呐聲外,鴉雀無聲。

江月無意識的降低聲音,即使聲音大點外麵也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話,道:“他們現在是在祭祀嗎?不過他們那麼多人竟冇有一個人提著燈籠,黑燈瞎火的,如何祭祀?”

顧酒之將雙手放到後腦勺上,道:“可能對於他們來說,月光纔是他們的燈籠。你注意到了嗎?他們的瞳孔隻有照射到月光時纔會動一下。”

江月將注意力轉移到他們的眼睛上才發現他們的瞳孔都渙散了,隻有偶爾抬頭照到月光時瞳孔纔會收縮,並且眼球還會瘋狂顫動。

這一行人是越看越不對勁,在柔和的月光下更顯得妖冶起來。

江月下意識吞口水道:“我從未看到這種景象,他們怎麼了?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正常的凡人,更像是被邪祟附體了一般。”

“害怕了?”顧酒之斜著眼睛看向江月顫抖的腳,調侃道,“你不是上任水神嘛,按道理說斬殺過無數鬼魂啊,這對你來說不是小場麵嗎,這就害怕了?”

還未等江月狡辯,李辭謝開口道:“這不是普通的鬼魂附身之術,而是詛咒,詛咒會使他們做出似人非人的舉動,這些詭異的舉動不會讓人覺得恐怖,而是驚悚。”

江月:“難怪他們看上去那麼······”

“噓。”李辭謝將食指放在自己嘴邊,輕聲道,“肖好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披散著頭髮的頭顱從那行人的身後緩緩滾出來,頭髮遮住了頭顱的臉龐,遠遠的看上去還以為隻是一個燒焦的木樁。

顧酒之坐在椅子上,臉上一點害怕的表情都冇有,畢竟這種東西他在鬼界看得夠多了,他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趣的看著外麵的變化。

突然,所有人猛的站定,他們的咽喉開始顫抖,像是害怕,又像是激動。

在片刻之間,一片微弱的燭光亮起,江月屏住呼吸的盯著那片燭光向那行人的身後緩緩的走出來,燭光太弱,又太低,根本看不清手持燈籠的人的臉,隻見那人走到頭顱旁,將燈籠再放低些。

一陣邪風吹過,黝黑的頭髮隨風而起,兩個黑洞在燭光的照耀下反射不出一絲光來,那人見後隻是輕笑:“眼睛怎麼冇了,孩兒,你這才玩一日啊。”

“嘻嘻。”一個全身蒼白的女嬰從頭顱後麵爬出來,她的眼睛和嘴巴上都縫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針線,針眼處還流出烏黑的血液。

這應該是肖好的孩子吧。江月在心裡猜測,不過等會的場景很快就打破了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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