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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二十六章 朱雀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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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0章

假性冥頑

「項賢兄!」

中山渭孫拔身而起,熱情高呼。【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STO】

項北倒提蓋世戟,轉回頭來,表示他在「看」。

「自觀河台一別,至今八年矣!」中山渭孫臉上堆笑:「項賢兄的英姿,還時常浮現在我腦海中!」

八年過去,他們都不是當初「啼聲才試」的雛鳳,他們各自都經歷了許多。

時間把項北的五官雕刻得十分硬朗,曾經眼高於頂、霸道無雙的他,現在卻很沉斂。

聞言隻是道:「被焰花按在臉上的英姿嗎?」

此後許多年,人們復盤道歷三九一九的黃河之會,論及這場冠蓋歷代的天驕盛會裡,最精彩的場麵,通常有兩場呼聲最高——

分別是鬥昭和重玄遵的天驕並世,薑望劍仙人對秦至臻的閻羅天子。

在此之下,是薑望劍橫逆旅,以及薑望焰花按臉項北。

這是常常會被拿來觀摩、討論、學習的一戰,可不是時常浮現在腦海嘛。很多楚國之外的人談及項北……哦,就是那個被薑望在臉上放焰花的大個子!

中山渭孫愣了一下,趕緊補救:「都是往事了!誰還冇有個發揮不如意的時候呢?當年我也隻是外樓場四強。」

「我是內府場八強。」項北道。

中山渭孫這纔想起來,項北簽運極不好,在八進四的時候就遇上了薑望。

當然,要說簽運這件事,他中山渭孫的簽運是極好的,可冇能把握住,輸給了燕少飛,又有什麼可說?

「俱往矣!」中山渭孫一揮手,姿態豪邁:「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項北冇有說話,隻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彷彿在問——怎麼看?

「別這樣。」中山渭孫陪著笑:「這樣我聊不下去了。」

「風流人物,三九一九年已經數過。如今八年過去了,最耀眼的人還是最耀眼。往後看嗎?在兩到七年之內,新一屆黃河之會也將召開。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絕世天驕,即將世所矚目。」項北提著蓋世戟,逕往前飛:「留給我們證明自己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是啊!我們都需要更努力才行。」中山渭孫連忙跟上,趕緊套近乎:「黃河失利,令我每每驚醒午夜。我常常覺得光陰難追,怕見虛度——項賢兄,我們真是誌同道合!」

項北把蓋世戟一橫,示意他到此為止,不必再跟上:「我們不是誌同道合,中山渭孫,你還冇有找到真正的你自己。你的道路在哪裡?」

中山渭孫訕訕地頓在那裡,強笑道:「項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項北懸立在彼,與中山渭孫間隔著一桿蓋世戟的距離:「你是否覺得,做了以前不曾做的事情,就算是改變?你是否覺得,學會低頭,就算是成熟?你是否覺得,斬碎了規矩,你便已然新生?」

「項兄。」中山渭孫臉上冇了笑容:「你想說什麼?」

項北搖了搖頭:「溫文爾雅也好,放浪形骸也罷,不過是用一個麵具換上另一個麵具。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你也冇有真正破規破矩,你隻是失禮失意。山上賊,還在山上。心中賊,還在心中。」

那什麼纔是真正的我呢?中山渭孫本想這麼問,但是他冇有出聲。因為這實在是不必要的問題。

「假性冥頑,難見天宮。我建議你再去看看薑閣老天京城那一戰的細節,或許你能明白,什麼叫『打破藩籬能悟空』!」

項北說完這一句,便橫戟而去。

他高大的身形隻是一個閃爍,就已經混入遠山的重影,彷彿他也是巍峨的其中一座,是綿延山脈的一部分。

中山渭孫冇有跟上去。

項北已經給出了回答,項北幫不了他。

但項北也給出了自己的幫助。

懸駐此處,極目四方,儘皆蕭然。綿延的軍帳更遠,是空兀的原野。這個秋天註定讓人難以忘懷。

中山渭孫寂寞地遠眺,黃河之會外樓場的四強,眺望內府場的八強背影。

這人戳瞎了天生的神通之眼,卻看得更清楚。這人輸掉了黃河之會,輸掉了山海境,卻變得更磅礴。

無論勝利還是失敗,經歷都可以讓人成長——前提是你正視這一切。

自己這八年來雖然也從來冇有放鬆過努力,卻總是缺了一點什麼。

缺了一點什麼呢?

說不清道不明,看不到也摸不著。

前路遙遙,今日洞見否?

……

……

天光攤碎琉璃瓦,一片秋思夢不成。

在一片混亂的南鬥秘境中,這處偏殿算是難得的安靜。

但安靜很快也被敲碎了。

龍伯機沉眸提劍,腳步促急地走進來。

往日飄渺超然的氣質,已然無蹤影。那稱得上中正端方的臉,也被獰惡的情緒所皺著。憤恨的情緒在每一縷突兀的皺痕裡失控。

唯獨那被玉簪約束得一絲不苟的髮髻,還勉強留著幾分大宗真傳的體麵。

啪嗒!啪嗒!

靴子在地磚上踏出殺氣來。

麵籠黑紗、獨立窗台前的女人,被夕陽照了一身暖色,靜靜體會著深秋的心事。直聽得腳步聲迫近,才慵懶地回眸,那雙嫵媚眼睛裡的神色,頗有幾分漫不經心——

「龍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龍伯機拔劍出鞘,殺氣隨之迸發,一瞬獰然:「你還敢問我什麼意思?!」

昧月索性轉回身,隨性地往後一靠,輕輕倚在窗台,雙手抱臂,以輕蔑的姿態瞧著龍伯機:「此次隱秘行動,我三分香氣樓籌謀多年,做了足夠多的準備。我們賭上了這麼多年在楚國的經營,啟動楚境之內全部暗子,破除千難萬阻,把【桃花源】悄無聲息地拿了出來。在郢城冇有出事,在楚境冇有出事,偏偏在最簡單、最輕鬆的這個環節,在即將送出南域的時候被髮現了!龍師兄——我為什麼不能問你是什麼意思?」

她此刻的眸光是冷漠的,是夕陽西下之後,無人歸來的冷漠:「我三分香氣樓送來的元石,可以把這間偏殿填滿。我們奉上的物資,皆是你南鬥殿之所缺。而你們做到了什麼呢?你南鬥殿是古老大宗,歷史悠久,底蘊雄厚。卻連這件事情裡最輕鬆的一個環節,都不能承擔!龍師兄——我不該問你是什麼意思?」

這一字一句清晰的言語,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龍伯機握緊他的劍柄,彷彿如此才能支撐他的憤怒,才具有憤怒的理由:「你起先並冇有說你們要偷【桃花源】!人心不足捋虎鬚,方招此彌天大禍!」

「那不叫偷,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昧月平靜地道:「在拿回【桃花源】之前,我冇有通知你嗎?你們不知情嗎?我們轉移三分香氣樓的財產,轉移了七次。回回把你們餵得肚圓。每回我們要拿什麼,要走什麼路線,在哪裡交接,都跟你們說得清清楚楚。你們隻需要保證最後一段路的安全,做最輕鬆的事情,拿最豐厚的收穫——現在楚國大軍來了,你開始怨我們了?」

龍伯機氣勢洶洶地提劍來問她,此刻反而是她往前走,她步步緊逼,彷彿踩住了龍伯機的心跳:「事情敗在你們這個環節,機密因你們而泄露。此次行動,我三分香氣樓已是傾儘南域所有積累,耗空楚境棋子,最後卻滿盤皆輸!天香有七,戰死其三。心香十一,受誅其五。奉香真人法羅,死於鬥昭刀下!龍師兄——你竟來怨我?」

昧月所說的這些,龍伯機冇有一句能反駁。

他滿懷殺意地提劍而來,現在好冇道理。

可他心裡分明清楚,南鬥殿如今必須麵對的這一切險惡,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帶來的。是她打開了那口貯滿災殃的箱子。心香第一,禍國殃民!

龍伯機咬著狠道:「我不該怨你?死掉的那些人不該怨你?若你冇有來南鬥秘境,這些都不會發生!」

昧月搖了搖頭。她眼中的失望是如此明顯,以至於叫龍伯機懷疑自己到底做錯了多少!

「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嗯?」

她的眸光混淆在秋色裡,顯出一種蕭條的肅殺,她幾乎是指著龍伯機的麪皮在質問:「你是司命殿嫡傳,眾所期許的南鬥未來,天命驕子龍伯機!你是怎麼說出來這樣愚蠢、這樣幼稚的話語?但凡你稍微冷靜下來,動一點腦子想一想,你還會這樣說嗎?說這一切本不會發生?」

她盯著龍伯機:「楚國要滅南鬥殿,是因為你們做了錯事?還是他們本來就要滅南鬥殿,隻是恰好抓了這個理由呢?這是很複雜的問題嗎,你看不到答案嗎!龍師兄,那個睿智沉穩的你,去了哪裡?你的心太亂了!你竟然恐懼成這樣——」

她猛然後退一步,撤出來一個安全的距離。

那種越來越強烈的壓迫感,倏然散去!龍伯機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有那麼一瞬間,很想使勁地呼吸——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昧月張開雙手,微微抬頭,露出自己雪色的脖頸。

「嗬——」她笑了起來,她的笑聲是那麼有侵略性:「龍師兄,你是要來殺我的,便請橫劍罷。或許這可以叫你找回一些勇氣。」

龍伯機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一步!

這一步之後,他心中生出巨大的沮喪。

他意識到自己的確是方寸儘失了。

自記事起,他就生活在南鬥秘境。

南鬥殿是他的全部。他迄今為止所有的人生,都在為「合格的南鬥傳承者」而努力。

他天資極高,秀出群倫。早早地開始處理司命殿事務,近幾年也開始分擔整個南鬥殿的事權。

所有人都這麼覺得,他自己也這樣認為——他必然是下一代司命真人,且很有可能成長為南鬥殿主。

南鬥殿遭遇傾覆之厄,坍塌的是他的天空。

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但很明白,一切是一場空。

他六神無主嗎?

不,他是知道已經窮途末路。

他愚蠢嗎?

不,他隻是想發瘋!

「龍師兄。」昧月的聲音反倒平緩落下來,她問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龍伯機握著劍,一時冇有說話。

昧月輕輕地笑了,她是這樣懶洋洋地笑著:「你以為隻有你恨我嗎?你以為整個南鬥殿,隻有你想我死?司命真人難道不恨我?長生君難道不想捏死我?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罪魁禍首,但此時此刻我是最容易恨的那個人,不是麼?」

「人總是會選擇恨最容易恨的那一個,而不是最該恨的那一個。」

「但你說——」她的聲音這時候甚至是有些輕飄飄的,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也包括自己的生死:「你知道為什麼隻有你提著劍,魯莽地殺過來麼?」

龍伯機抬眼看著她,用佈滿血絲的眼睛,憤恨又失措的……等她的回答。

她說道:「因為冇有意義。」

昧月笑出聲音來,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因為……我們誰都逃不掉啦……哈哈哈哈,神臨、洞真、衍道,冇有任何區別,冇有任何例外——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鐺啷啷!

龍伯機手裡的劍,跌落在地上。

他一瞬間散去了許多神色,雙眼滯然。

昧月的笑眼之中,沁出一絲冷意——不能夠握劍到最後一刻的人,真是孱弱啊。雖金軀玉髓,大宗嫡傳,也不過徒有其表。還不如一個十七歲的周天境的小鎮少年。

但這抹冷意很快便霜化了,晶瑩地墜在長睫的尾梢。

她用尾指輕輕颳走了笑出的眼淚,瞧著龍伯機道:「也不對。南鬥殿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死。就像三分香氣樓,也隻是死掉不幸落在南域的這一批。我和你,都不過是被拋棄的人。」

龍伯機的眼中有了一點神光,他慢慢地緩了過來,眨了一下眼睛。

「說起來,這些天南鬥秘境的所有修士都在守門,卻不知天機真人和七殺真人去了哪裡?」昧月笑了笑:「楚國出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在南鬥殿了吧?真是未卜先知啊!」

龍伯機如若未聞,半蹲下來,撿起地上的劍,再不說一句話,轉身往外,越走越快。幾乎是逃出了這座偏殿。

他來時殺氣洶洶,走時倉皇如竄。

在這座偏殿所留下的劍鳴,隻是一聲寂寞的撞地的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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